莫能言之

明楼的第一次死亡【楼诚楼/清水/向导】·肆

明诚来到一楼明楼的卧室,犹豫着要不要敲门,明楼的声音已经先一步响了起来,“阿诚,是你吗?”明诚推开门向浴室走去。


“大哥?”明诚在明楼身后站定,看到浴室门没关,但也没有直接走进去。


“阿诚!”明楼转过身来,脸上有种光彩,狭小的浴室已经难以承载,明诚迎上前去沐浴在这光彩中。


“阿诚!这是第一次,这是第一次!我感受到他的到来但却没有等到他,这就是我回来三次的原因,阿诚!是你改变了这一切,你留了下来……”


明诚进一步靠近明楼扶上他的肩膀,“大哥,这是我自愿的。”


明楼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明诚:“可如果是我让你这么想的呢?你如何区分自愿?当你面对一个有能力将触角深入到识海深层的向导时,根本,就不存在自愿这种东西!”


明楼一掌撑在镜子上,像是拔起了盛满水的浴缸的塞子,满室的光彩瞬间从明楼手掌与镜面相接处流走了。


明诚坚定地将明楼揽入怀中,将记忆深处最美好的画面全部从识海中层底部调动出来——他刚来到明家时的胆战心惊,对明楼毫无保留的信任;静谧的午后明楼在研究棋谱,明诚在练字,他感到无比的安全;黄昏,明楼与明诚在灯下对弈,明诚脑中充盈的惬意;明诚夜里发噩梦,明楼小心翼翼地将明诚揽在怀中,他瞬间放松下来;在巴黎二人的第一个面对面的拥抱,明诚猛然加速的心跳;从伏龙芝归来二人倾心的交谈;那个带着三分醉意,七分清醒的吻……明诚在脑海中高声诉说着自己对明楼的信任,对明楼的渴望。


这诉说像是一首初来激烈而后归于和缓的进行曲,一点点奏响进入明楼的心海——这是明楼和明诚毫无保留,毫无顾忌地在一起的日子。


明诚双手扶着明楼的头,使他与自己直视,“这才是明楼,我全心全意信任和爱恋的灵魂和思想。是二十多年的朝夕相伴,没有人可以取代,没有人可以下达这么长时间的暗示,我选择你,无论你们外形上多么相似,我知道我面对的是谁,我知道我选择的是谁,你不会伤害我,你也没有伤害过我。”


明楼眼眶有些湿润,他前倾,和明诚额头相抵,明诚的存在收拢了他方才散逸的思绪,驱赶了坦塔罗斯在他识海中布下的迷雾,现在他的世界如同玻璃一般透明。


但是坦塔罗斯对明诚的伤害已经造成,他永远无法忘记明诚对他的触碰产生剧烈生理反应,害怕到颤抖时他的震惊,那是一根插在骨肉里的刺,放任不理,只会化脓生疮。


明诚自己从来不去想那次先生突如其来的狂躁,那是夜里海面上从远方席卷而来的黑雾,无所不包,无孔不入,他只能将这些恐惧压制在最深层次的识海底层,那是他自己也无法到达的深度。


那里还埋藏着多少秘密,他不知道,也没有人会知道,但是记忆带来的反应却是真实存在的,明诚想着自己童年对养母桂姨的恐惧,到达上海后对明楼主动接触的回避,这些都是有理可循的,只是忘记的人不愿意再提起。


明楼从明诚的触碰中挣脱开,已经打定了主意,“我们现在有机会改变这一切。”


明诚看上去并没有他实际上那么吃惊,“我们现在怎么办?”


“记忆是唯一的时间判断标准,改变了记忆就是改变了时间,还记得吗?”


明楼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对死亡的记忆,那是他的记忆,是他经历过的时间,却不是明诚的,对于明诚而言,不存在的记忆就是不存在的时间。


这是明楼在历经无数次死亡后总结的规律,从最初只能依稀记得死前最后的画面,到能展开逻辑的推理,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然而明楼始终不能突破坦塔罗斯的壁垒,今天是第一次主动摆脱他的控制,明楼知道这就是一直以来他梦寐以求的机会。


明诚的担忧显而易见,“你还不能回去,你没有这样的能力和时间,就连坦塔罗斯也不能——”


“坦塔罗斯是怎么得到这个名字的,你还记得吗?”明楼有些急切地打断明诚,眼中的火花再次显现,明诚被带动起来,也变得有些乐观,开始积极回忆。


这是明楼,是收养明诚,教育明诚,是明诚的大哥独有的魅力,不需要强悍的向导能力,只需要靠他的笑容,靠他声音,语调的变化,就能改变一个人的情绪。有时领导的能力就是这么简单,明诚起先也没有发觉,但是和坦塔罗斯相处久了,愈发能体会到“少爷”和“坦塔罗斯”的不同。


“是你发现自己也是向导的时候为他取的,因为他永远在向往不可达到之目标,而你——”


“而我知道,我总是知道,我也是有能力改变的那个,哪怕,哪怕我不如他——”


“大哥!你从来都没有不如他,是你自己选择放弃这个能力!”


“阿诚,你难道没有想过,就算我不放弃,我也不可能像他一样的,他毕竟……我甚至至今都不知道他的第一次死亡来自于哪个年代,他比我沉稳,比我更加懂得运筹帷幄,我在他面前就像个孩子一样幼稚和单纯——”


“但是他没有我。”


明楼看着明诚,无数次凝望都像第一次,明诚身上有种特殊的气息,它能让明楼平静,能让明楼在激荡中找到平衡;像是漩涡的容器,接纳包容而不喧宾夺主。


“他没有你,他的第一次死亡你不在场,你甚至不在他的生命中,这是目前我们能找到的我和他之间最显著的不同,可如果,这就是一切的根源呢?”


明诚看着明楼,每一次凝视都能带来新的感觉,可是这次不同。明诚一直以为自己的命运是被大哥改变的,他愿意深陷泥沼永坠黑暗只希望为大哥踏上坦途铺平道路,但是从来不敢奢望自己对大哥人生轨迹的改变。大哥是向导,向导可以是任何人的向导,明诚是哨兵,他只是大哥的哨兵。但此刻,明楼的双眼让他不敢直视,大哥在希冀什么?


希冀是自己的出现改变了大哥的命运吗?


但如果坦塔罗斯真的是因为没有属于他的“阿诚”所以变成现在的样子呢?!


但如果让大哥失望呢?!!


明诚看着明楼,渐渐错开眼神。


明楼紧紧抓住明诚的肩膀,压低视线牢牢锁住明诚的,他也学着明诚刚刚的样子,将记忆深处最美好的画面全部从识海中层底部调动出来——年幼的明诚在他身边练字时他的心无旁骛;抬手之间便能接触到明诚为他带来的心安;二人交流的默契已经超越向导的暗示,甚至比向导的触角更为自然不着痕迹,这让明楼觉得无比舒心……明楼在脑海中高声诉说着明诚的无可替代和独一无二。


这诉说像是一首循序渐进,曲调婉转的小夜曲,一点点流淌进入明诚的心海——这是明诚对明楼潜移默化的影响,在明诚未有察觉的时刻,他已经将自己刻入明楼的心海。


明诚在明楼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在镜中看到自己的眼里也满是明楼的面容,一瞬间寂静无言,二人默默对视着,时间像河流冲刷,带起温情的涌动。方才消散的光华又迸发出来,更加耀眼、夺目,二人都觉得自己仿佛一直身在黑暗中,终于得见光明。


许久,明诚发掘一些异常,大哥眼中的光芒已经散开了,他在这里,但他又不在这里,再一次地,明诚模糊地感觉,自己的确对大哥的时间线产生了一些影响,之前那个咬破了嘴唇的吻再次浮现在记忆浅层。他犹豫了一下,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心中形成,他取下自己未来得及摘下的袖扣,将刺针插进食指指腹,血珠瞬间涌出来,他将手指伸进明楼无意识间半张开的嘴。感谢人类的吞咽和吮吸本能,明楼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将明诚手指上的血液吸食。


突然睁大的双眼随后倏地闭上,明楼像失去提线的木偶一般脱力倒下让明诚几乎无法扶住。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某个记忆深处模糊的影像闪现出来——一阵巨大的力将明楼向后惯倒,随之而来的黑暗席卷一切……但是明诚没有时间细想,他弯腰用肩膀抵住明楼的腹部,腰间发力,将明楼一把扛起来。


走出浴室,直到膝盖碰上床边才停下来,手扶住明楼的肩颈,极为谨慎地将明楼平放在床上。明楼还是一点活动的迹象都没有。


某种恐惧攫住了明诚的心,他手有些颤抖,伸向明楼鼻下,感受到微弱的风息才收回手,猝然剧烈的呼吸让他发现自己刚才一直屏着气。


以明诚的经验判断,明楼现在进入了深度睡眠,而明楼一旦陷入深入睡眠,意味着坦塔罗斯即将醒来,明诚奔来不敢奢望这些,可是大哥刚刚在浴室说的话让他燃起了希望。


万一是这样的呢?万一,明诚真的是那个能够改变明楼命运之人,万一明诚和明楼一开始就是对等的两端,他们是互相作用,互相影响的呢?!


不知不觉明诚已经跪在脚边,不是教徒,却胜似教徒一般双手交握抵在额间,虔诚地为自己和明楼的过去、未来祈祷着。


时间过去了很久,还是只过去了一瞬间?


明诚不知道,他只看到明楼突然间剧烈翻滚起来,像是不慎落入热油中的水。


顾不得其他,明诚扑到床上紧紧拥住陷在睡梦中不断剧抖动如风中残叶的明楼,他看见明楼大张着嘴分明是在嘶吼,却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终于明楼清醒了过来,明诚看着他被汗水浸湿的头发,一缕一缕的搭在额头上,眼神空洞深不见底。


许久,明楼终于开口,“是我,是我……他……为什么,为什么要回去……为什么,要去救他们……”


明诚不明所以。


明楼突然坐起身,明诚被翻到另一侧,看着明楼低下头,越凑越近,直到视野里只剩下明楼的眼睛,听得他开口,声音像是从身体深处传来:“阿诚,你还记不记得,你七岁那年,发生了什么?”


——


桂姨和明镜一起去大东旅社接回失去意识的明楼和吓呆了的阿诚,大堂经理一口指认出阿诚和明楼一起前来,明镜猝然间失去双亲,幼弟又陷入昏迷,根本没空迁怒于阿诚,草草安慰了一下,示意桂姨带阿诚回家,明家现在很混乱,顾不上阿诚。桂姨却完全会错了意。


明诚识海底层本应被完全埋葬了的记忆被泛涌了出来,清澈的河水染上泥沙,再也不复昔日的明透。


“我本来以为你虽然不是我的亲生孩子但至少懂事、乖巧,可如今,你让少爷陷入了怎么样的境地?你说,今天你和少爷去干什么了!”


大拇指和食指在皮肤上扭起一团,缓缓转动起来。


那疼痛隔着二十余年的光阴终于传到明诚的感官中,透过“啊——”一声惨叫宣告它的到来。


接着还有什么?


抽打,罚跪,挨饿,冷冻,耳光,针戳,脚踢……


明诚陷在一种虚假的疼痛和真实的恐惧中。


这就是阿诚离开明楼的原因?!


不会的,大哥不会忘记他,大哥怎么会抛下他一个人?!!


桂姨去看望小明楼,他已经醒了,眼神中全然不是十岁幼童的天真,他准确地说着桂姨腹诽的那些话语,言辞犀利地批驳。


“阿诚不过是个孩子,他知道些什么……不,他不用再来了……你要好好教育他,让他成才,让他成为有用之人……”


小明楼的眼神穿过时间望过来,一字一句像是石碑上的凿子和斧子,刻下了难以忘却的话——


不,我不需要他,我不需要阿诚。


这不是大哥!那不是大哥!


明诚嘶吼着,他不敢相信是大哥自己召唤出了坦塔罗斯,更不敢相信坦塔罗斯就是大哥的向导人格,最难以置信的是,他就是那个唤醒大哥向导潜力,又在二十多年之后让大哥回到过去促成这一切的人——他们本来是要改变这一切啊!


明诚看到了一条衔尾蛇。


而这后面,是明楼拿起眼睛戴上的身影,明诚有些虚弱,他无力地躺在一侧,看着明楼渐渐靠近的身影。


“看看这是谁,一个拙劣的计划,却让我找到了这样一块珍宝,看看一个错杀了自己父母不愿意面对自己的向导能力甚至分裂出一个向导人格来面对这一切,十岁的明楼真是个懦夫,不是吗?”


不是,大哥不是懦夫,大哥不是懦夫……


“还有你,至始至终的搅局者,你是不是还以为是你帮助他从我这里学会向导能力的?”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可是我不需要你,他也不需要你,因为他有我,我才是那个帮他面对一切的人!我才是那个站在大姐面前的人!我才是那个周旋在日本人、汉奸、军统特务之间的人!他是什么?!一个懦弱的人!一个对一切都抱有美好幻想的人!幻想!”


不是的,大哥不是懦弱的人,他选择了我们的信仰……他最终选择了面对你……他有我……


“看看你们两个在一起都做了些什么?”


什么?


明诚猝不及防,识海对眼前的坦塔罗斯全面开放,触角深入,明诚甚至来不及反应,记忆被泛涌出来,一片沸腾和喧嚣,虚无沉重着,寂静喧闹着——


明诚感到脑中炸开一片。


一行泪落下,濡湿了谁的衣衫?


                                                              

“他”是坦塔罗斯,他是明楼的分裂人格,他是明楼向导那一层身份,他也是明楼。菇凉们,期待暗黑版的明楼吗?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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