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佳人(靳东生贺)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大梁金陵城内·茶摊
“诶,崔大哥,听说了吗,皇帝今年祭天要请来一位人仙哪!”小哥一脚踏在条凳上,凑近了脑袋跟正喝茶的一位中年男子激动地说着。
“噗——人仙?你整天就打听这些东西能耐,什么时候把我那墙砌好啊,就等着你收工呢!”被称为崔哥的男子一口茶喷出来,满脸不屑。
“诶诶诶,崔哥你看你这就没有意思了,墙我肯定给你砌好,我跟你说,这次不是从街角那说书先生那听来的,是往誉王府送菜那赵大娘的儿子小许亲口告诉我的,说是誉王府现在上上下下都忙得不可开交,就是为了能请人仙来府上暂住——我跟你说,为了这事,他们现在都不让厨房开荤了!说是不能让府上有杀伐之气,免得惊动了人仙,所以赵大娘的生意一下子就好了。”
“这么夸张?”
“可不是吗!而且啊,听说这人仙——嘿,我跟你说,小许跟我说这事的时候形容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什么人仙修行极高,长生不老,有无穷无尽的知识,能知过去未来,能测死生姻缘……”
“等会等会,测死生姻缘?长生不老?知过去未来?这不是人仙哪,是神仙呐!”
“诶,崔哥你还真别不信,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誉王府上的后厨长房刘大人都这么说呢!”
“赵大娘还能见着人誉王府的后厨长房?快别吹了!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呢?你整天别光听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哪来那么多仙啊,神的,真要是有,他怎么不显个灵,给来场雨,最近河道枯水,好多大船都走不过,我正急着呢!”说罢崔哥也不再和这小哥纠缠,结了账走了。只剩下小哥在那边急促地喊着——
“诶,崔哥,你别走啊,我这次真没吹牛,誉王府真的在为人仙准备呢……”
大梁金陵城内·誉王府
头戴白玉冠身着祥云纹对襟长袍的男子正手持简册坐于软榻之上,身侧的案几上置一黄铜小炉,袅袅青烟徐徐环绕,别是一番雅致。
一仆人来报:“报誉王殿下!”尾音拉长。
“说!”软榻之上的男子便是当朝誉王殿下,此刻仍是云淡风轻。
“为那位先生准备的厢房已经布置妥当了。”
“哦,这么快!快,随本王去检视一番!”誉王随手将简册一掷,掉在软榻上,向北厢房去了。
在北厢房的长廊前站定,看着一条九曲十八弯的长廊盘绕在一池碧水之上,正是通往“踏云阁”,誉王看到这长廊新刷过了漆,此刻味道已经散去,池水通透,隐约可见池底的水草,锦鲤们隐逸其中,心中满意,那位先生一定会喜欢!
走过长廊来到踏云阁,这里虽地处誉王府之北,但却是坐北朝南,院后修建一座假山,以造傍山依水之势,是极好的宅院布局,为了迎接那位先生,特地焚香月余,将阁内娇花艳草皆换成淡如兰,素如菊的花草,还有房内的一众装饰,皆是誉王本人亲自操办。
誉王曾去拜访过那位先生,虽未能得见,只是远远瞟到一个背影,便已是念念不忘,回到金陵后也是一直揣摩那位先生到底何般音容相貌,越想越觉得定是出尘绝世之姿,不禁想到古早先人的诗词——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得知父皇居然把那位先生请来了,面上云淡风轻,心中已经雀跃不已,立即回府辟出踏云阁,想到那位先生到了金陵能在府上屈就,可以日日相对,心中更是喜悦万分。
誉王当然知道太子也在秘密筹备迎接那位先生到府上居住一事,那个庸才怎么会是本王的对手?!且不说太子为人平庸,其品味性质也是俗不可耐的,怎么可能入了那位先生的眼?!
誉王心中轻视太子,断定太子不是他对手,但仍是小心翼翼、尽心尽力地布置着,这不是为了要胜太子,而是为了那位先生。
大梁金陵城内·太子府
头戴七珠宝冠,身着蛟纹赤红长袍的不正是太子嘛,太子此刻在书房内踱来踱去,似乎很是不安心。过了一阵,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走近了,太子赶忙迎上去,不待那人行礼就匆忙开口:“怎么样,言先生?可是探听到誉王怎么准备的了?”
那书生不慌不忙仍是行了个礼才开口:“回太子殿下,属下确实已经查明了,但是……”
“还但是什么呀?不管誉王怎么布置的,本宫都得布置得更好、更气派!”
“属下要说的就是这事,誉王的布置想想都猜得到,必是极尽雅致、脱俗只能事,要打造一个人间仙境出来。”
“那还等什么呀,我们也得赶紧呐!”
那书生却制止了太子:“殿下不要着急,我们不去模仿那誉王殿下。”
“那怎么办呀,誉王可是去北边找过他的,当然更知道他的习性爱好,不去模仿誉王,去模仿谁呀?难不成去模仿那个人仙根本不可能光顾的靖王的破宅子?!”
书生略一颔首,“太子殿下,人仙是居住在仙境,金陵虽为皇城但终归不过是俗世,试问俗世中又怎么可能有仙境?”
“俗世当然不可能有仙境了……”太子皱着眉,显然还没有明白。
书生继续说:“正是因为不可能打造出仙境,我们就不应该东施效颦,否则人仙大人只会不悦,何来欣赏?”
太子有点明白了:“所以咱们不能这么干……”
“没错,不知不能这么做,还要反其道而行之,人仙住在世外,我们偏要叫他领略这人间的繁华,试问除了皇城,哪里比得上太子府金碧辉煌?!”
“有道理,有道理!就这么办!就是要让人仙看下人间帝城、天子脚下的豪华、气派!那就交给你去办!一定要给本宫做得漂漂亮亮!”
“属下领命!”
书生退下去了,太子挺身而立,胸有成竹,他一定能请得那人仙到府上居住,听说那人仙有举世无双的风华,他怎么能不向往?!
大梁金陵城内·靖王府
靖王正在练剑,飒飒风声抵不过朗朗剑啸。
梅长苏在一旁站多时了,终于等到靖王打完收工,一个飞转收敛剑势长立身后,说不出的俊朗。
“小殊你又来看我练剑,怎么,自己练不了就来看我练剑解馋?”难得听他这样闲适的谈话,也对,如今冤案平反,自己又能以林殊的身份示人了,一切的算计都是过往,如今太平盛世,景琰也无需背负沉痛的过往,本性渐渐显露,原为闲淡散人,何苦惆怅哀忿?
“我最近去誉王府和太子府做客,看着他们无不张罗着迎接皇上祭天时会邀请的那位‘人仙’到府居住,怎么你这里这么清闲,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
“小殊你不用同我讲这些,以往我听你摆布走上夺嫡的道路那是为了平反冤案,现在我可不用做这些事情,你也别想暗地里在算计什么了——不过话说回来,你现在怎么说也是骠骑大将军,你们将军府也不输誉王府、太子府,怎么没见你去张罗?我猜你定是有什么妙计。”
“我也不需要对你隐瞒什么。这位众人口中的人仙算是我一位故人,我们过去相交甚好,只是他从不过问朝堂之事才没有和我同来金陵,此番皇帝大赦天下,又祭天以慰终生,他从北方之境赶来金陵,当然是同我叙旧住在我府上了,我不需要特别张罗什么,我的便是他的,他怎么会不喜欢呢?”
靖王将剑交给仆从,接过面巾擦擦汗,披上大敞,挑眉去看梅长苏,“故人?我倒是小殊有什么妙计,原来是近水楼台,你胜之不武啊。”
看着梅长苏没拿什么话来回自己,而是独自冥想还露出轻松惬意的笑容,靖王有些意外:“当真只是故人这么简单?小殊你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啧啧啧,这人仙到底是什么人,能让琅琊榜第一才子梅长苏都这么倾慕?”
听得“琅琊榜”三个字,梅长苏笑容更盛,“不只是让我倾慕,这个人,可堪倾国倾城。”
冬至当日·金陵皇城天坛
圣天子即位十有七载,明饬庶治协和兆民既正郊祀既崇庙祀,乃稽古礼发纶音,尊严父以配帝开明堂而大享岁……
以太子,誉王为首的一种皇子一字排开立在梁王身后,听着父皇苍老但仍不失威严的声音在二十七节台阶之上隆隆地响起,天地形成一个巨大的回音壁,回荡着肃穆庄严的祭文。
但是很显然在场没有什么人将心思放在了天子的祭天大典身上,因为二十七级台阶之上,梁帝的对面,正南的方位上,一个身着金丝红绸滚边,黑色大底华服的人形实在聚焦了太多关注。
萧景琰一直努力地斜眼用余光去瞄右后方,大臣列队第一列的林殊——现在喜欢自称“梅长苏”,因为他是在太好奇了,这几天都没听到太子和誉王那边有什么风声,难道这人仙真的住在将军府了?!这个小殊太不够意思了,引荐一下是会死还是怎样!
“……呜呼哀哉,伏惟尚飨!”天子以浑厚的嗓音结束了祭文的朗诵,接下来要献祭品了,惯例是由天子散发脱衣以示赤诚之心,削发焚衣以祭天地,但今天显然是由正南方位上的“人仙”来完成。
自高台远处一方走来,梁帝向下退了九级台阶,伏跪在地。
“跪——”
司仪的声音响起,簌簌衣袂摩擦的声音紧随其后,萧景琰伏跪在地,终于可以扭头去看后方的林殊,但也只能看到他跪倒在地的头顶。继续盯了片刻,实在没有相视一笑的默契,萧景琰扭过头继续跪着。
台上飒飒的剑声听的人心惊,但是献祭时刻何等神圣,除了主持人和“祭品”,谁都不能看向高台。
萧景琰有点着急,不经意瞟到身旁的太子和誉王,发现他们都抬起了头,怔怔地看向台上,几乎是把头整个抬起来了,这下真是吃惊了,萧景琰咬咬牙也抬起了头——毕竟他活了三十多年还从来没见过献祭呢,而且以后他多半也没什么希望可以祭天。
方才的剑声不是幻觉,“人仙”确实是在舞剑,祭祀的剑舞花哨华丽,但从此人飘逸灵动的身形仍可判断这绝非花拳绣腿,而是功底深厚。突然他敛住剑势,双手高举剑身超过头顶向正南方向长拜一揖,接着以迅猛之势调转剑身向自己刺来。
抽气声振聋发聩,不用去看也知道现在几乎人人都偷偷抬起头看“人仙”献祭了。
一道目光刺来,冷冷扫过台下众人,萧景琰心中一凛,慌乱地埋下头去,“人仙”冷冽的目光却仿佛穿过二十七级台阶近在眼前,心跳地不停,萧景琰必须张大嘴才能顺畅呼吸。
却不知这目光扫下去的同时,“人仙”已提剑削发,玉冠碎在地上,旁边躺着长剑,人仙手握断发走到炭火正旺的巨鼎前。
松手,风吹过断发停在炭火之上,扭曲,膨胀,化为灰烬。散落的长发被大风卷起,如同漫天的飞沙。
誉王觉得自己心跳要停止了。
人仙脱下黑色华服双手捧住掷入鼎内,须臾,大火燃起来。他退至阶下,在梁帝身后伏跪,一身素衣如同地上的白雪。
“礼成——”司仪的声音将众人拉回现实。萧景琰站起来,看着父皇身旁穿着素衣的“人仙”,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冬至当日·将军府内
“小殊,这次确实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人仙此人确有超凡出世之资,纵然不是仙人之躯,也定是人中之杰……”,萧景琰走在梅长苏一侧,对人仙的赞美之词滔滔不绝,此情此景和当日誉王简直是如出一辙,梅长苏心中暗笑,放慢了步子,看着萧景琰浑然未觉地向前自顾自走着。
萧景琰自顾自说了半天都没见到小殊任何反应,终于发觉出异常,正要开口,前方房梁上疾速划过的一抹白色影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什么人!光天化日竟然敢在将军府造次!
起身就要去追,那白影竟然已经悄然降至身后,单手揽过梅长苏全然不把他这个王爷放在眼中。萧景琰心中一惊,此人轻功绝顶,远在自己之上,若要克敌必须在地面上!
扎稳下盘,向小殊走去,一只手暗中运力,准备迅速拉过小殊,那人却以小殊为轴,极为自然地滑了个圈,转到另一侧去了,这下萧景琰真觉不妙了,应该让列战英与自己同来而不是独自前往。
梅长苏拉过那人的一只手臂抱在怀中,“好了,快别绕圈子了,这就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王爷——”
“你说什——”
“就是他——”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打断了梅长苏接下来的话。
“切!”那人撇开梅长苏,摆了摆头,把挡住脸的长发甩在脑后,两手端在丹田处,揣进袖子里,“我还以为能让梅长苏赞不绝口的人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不过如此——梅长苏啊梅长苏,你这逢人就夸还夸大其辞的毛病可得改改!”
“景琰不才,如不了这位兄台的眼,但我说小殊没错,那位人仙小殊说是倾城倾国,这是一点都没夸大的——”
“还人仙,就你这样的都被梅长苏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那人仙估计也没戏——”
“放肆!今日景琰可是亲眼所见,人仙乃出尘超凡之人,你贬损景琰也就罢了,我绝不容许你折损人仙——”
“诶呦,你这一口一个人仙也就罢了,梅长苏就是这样不靠谱,还自称‘景琰’这,‘景琰’那的,你是不是有病,还是你们皇族的人都喜欢用第三人称称呼自己——”
“你这狂徒,我看你是找打!”
“嘿,我还怕你这个瘦鸡似的小王爷不成——”
“好了好了好了!”梅长苏站在中间,伸开手分开这了两个刚见面就要掐起来的人,对着白衣人说,“这么快就打起来,你不告诉人家你是谁?”
那人有甩了甩头,伸手把挡住脸的头发捋到脑后,“我,我蔺晨啊!”
萧景琰有点蒙,“蔺……蔺晨?那个琅琊阁阁主蔺晨?”
【人仙?】
“对啊,我还不知道这天地下有第二个蔺晨呢——梅长苏你说是吧。”却看到梅长苏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站得远了。
萧景琰目光犀利,准确瞄准了蔺晨披散着的一头长发中那一截断发,再细看眼前这人,站得歪歪斜斜,一条腿还抖啊抖的,双手揣在袖子里,满脸嫌弃,不耐烦。
清晨在高台上那个衣魅翩翩、如神降临的身影瞬间碎成渣渣。
还北方有佳人,还倾国倾城,林殊——梅长苏!你给我说清楚!
梅长苏看着形势不妙,赶紧高声呼叫飞流。
大爷的,这可不妙,要是再让景琰知道自己为誉王和太子出主意留蔺晨在府上居住而收了不少顾问金那就糟了!大爷的,飞流这小子死哪去了?!
“飞流!飞流!”梅长苏扯着嗓子叫着,向内室疾步走去,萧景琰在他身后不远处跟着。
蔺晨看得莫名其妙,头发又把脸挡住了,伸手捋到脑后。
这帮金陵人,真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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