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
醒来
“大哥……大哥……”，急促的喊声将明楼惊醒。
窗帘体贴地拉上，阻挡春末夏初日渐毒辣的阳光，但是明楼还是被突然刺入眼的阳光晃得一愣，抬手遮住。
“头还疼吗？”阿诚担忧地问着，说话间已经起身准备去拿药。
明楼不待多想，扶住额头的右手已经伸出去拉住了阿诚的左手，手心的汗有些黏腻。明楼不喜欢肢体接触，这突然的拉手本是突然，但阿诚只想着大哥这次头疼得着实厉害，就着被明楼拉住手的姿势坐下。明楼仍然没有松开手，攥得更紧了些。
阿诚紧紧地抿着嘴，过一会才开口说，“大哥，是不是头疼得厉害，我去拿药……”说着想要抽回被明楼握在手中的左手。
明楼突然收回了右手，要去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大衣，“藤田芳正还在车站等着大姐，我必须得去……”，明楼不知道自己得去做什么，只是这种抓心的焦虑让他不敢有片刻迟疑。
阿诚却突然用右手扶住明楼的肩膀，制止了他的进一步动作，明楼不明所以，眉头紧紧地皱起，有些气愤地看向阿诚，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但是阿诚阻挡自己的动作让他莫名气愤。阿诚脸上沉痛的表情让明楼更加困惑，他觉得阿诚脸上的痛苦是那么揪心，又那么陌生，好像面前的人是另一个阿诚，却让他也一起痛苦了起来，抓心的焦虑慢慢平息，痛苦疼惜的心情却渐渐充溢，明楼不觉间停止动作，怔怔的看着阿诚。声音也放缓了许多，“阿诚，你这是怎么了，大姐要去车站见藤田芳正了，我得…我得去…我得去阻止大姐…”，那种焦虑又回来了，混合着阿诚带给他的莫名痛心，让明楼内心挣扎起来，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他猛地凑近一旁的阿诚，阿诚的双眼蓄满泪水，仿佛一眨眼就会掉下来，但是阿诚从没在明楼眼前流过泪。
“阿诚，阿诚你怎么了？”
“大哥，你得醒来。”
眼前的景色突然变得模糊，手臂和大腿的麻木刺痛着着明楼，他急于去看清阿诚那张泫然欲泣的脸，却什么也看不清。黑暗如潮水般涌来，明楼猝不及防，失去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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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大哥……”，明楼在轻柔的呼唤声中醒来，原来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手臂和大腿都有些发麻。
明楼直起身，片刻间还未能恢复清明，努力地眨眨眼，深秋的空气已经染上一些冷峭，浓郁的咖啡香飘过来。阿诚已经将手中的咖啡轻轻放在桌子上，绕过桌子来到明楼身旁，右手轻抚了一下明楼的肩膀，只碰触到温暖的衣料。明楼一下子拉住阿诚垂在腿侧的左臂，阿诚急促地抽了一口冷气，明楼似乎恍然味觉，只是急促地说“王天风那个疯子居然敢打明家人的主意，我可以死，但那可是明台，我不能让明台也…我必须得去……”，明楼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一种愤怒和担忧充斥着他的大脑，让他有一种必须做什么的冲动。
阿诚暗自深呼吸一下，缓缓抽回被明楼右手紧握的手臂。右手从明楼肩侧移开，稳稳地端起桌上的咖啡送到明楼面前，明楼的目光顺着咖啡香飘来的方向看着阿诚，阿诚刀锋般的眉头蹙起，目光中有一种坚毅。明楼从来没亲眼看过阿诚执行任务，但他猜想，这就是准备去执行任务时阿诚的表情。
但待阿诚对上明楼的目光后，眼中只剩下满满的担忧，嘴角低垂，说不尽的心痛感仿佛有了实体般将明楼的心攥紧了。
这让明楼心中的愤怒渐渐平息，他怔怔的接过阿诚手中的咖啡，馥郁的咖啡香气却渐渐远去，他眼中只剩下阿诚那双染上霜雾般的眸子。他将咖啡又放在桌子上，向阿诚伸出手，却不知道要干什么，悬停在阿诚脸侧又倏地收了回去，“阿诚你怎么了，明台要加入军统了，我不能让明家最小的人也走上这样一条道路，我万死不辞，但是我不能让明台也……”。
阿诚听到“万死不辞”时眼神中有什么一闪而过，转瞬即逝，明楼心中有什么呼之欲出。他猛地站起来，双手扶住阿诚的肩膀，感受到阿诚凄楚的眼神，下唇颤抖马上就要落下泪来。
“阿诚？阿诚你怎么了？”
阿诚那一双璨若星辰的双眸一错不错的看着明楼。
“大哥，你得醒来。”
眼前的一切模糊起来，足底的冰冷刺激着明楼，他急于拂去阿诚落下的泪珠，却怎么也看不清。黑暗袭来，明楼拼力想睁大眼却抑制不住，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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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大哥……”，明楼在办公室的沙发上醒来，阿诚蹲在一旁担忧的看着他，“这样就睡着了，大冷的天也不怕着凉。”上海的冬天没有雪，但是冷却像游蛇钻进哪怕在小的缝隙，明楼身上盖着大衣，双脚露在外面不一会竟也冻僵了。
明楼没有回话，阿诚好像也不期待明楼会回答他一样，见明楼醒来就准备拿起他身上的大衣。明楼还沉浸在方才梦中的场景，他不记得梦里发生了什么，但阿诚蹙起的眉头，盈盈的双眼像是画一样印在明楼的视界，眼前的阿诚仍是平时的模样，礼貌恭敬，什么情绪都能隐在心中，明楼眼中残存的画面和眼前阿诚的脸是如此不同但又生动的让明楼以为自己看到了两个阿诚。他甩甩头，抬手将大衣放在阿诚左臂弯，阿诚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明楼捕捉到这一丝皱眉，阿诚却转瞬神色如常。
隐藏情绪，表情控制，都是特工的必修课，明楼在家人面前才敢稍微放松一下神经，但是高深莫测的表情做久了就会像张面皮一样挂在脸上，明诚的功力与明楼相比可以说是不相上下了，脸上永远都是礼貌的微笑，极为贴合他管家的身份。明楼恍然间发现自己从来没见过阿诚有过什么情绪波动大的表情，阿诚甚至小的时候都不在他面前哭。梦里见到的阿诚泫然欲泣的表情渐渐模糊了。
阿诚退至门边将明楼的大衣挂起来，却没有出去，转过身来向站在书桌后看着桌上文件的明楼走去。然后在书桌前站定。
明楼看到桌上的录音机，猛然回忆起自己睡觉前在做什么，那个掌握了明台录音的刘秘书！
面上没有表情，但心却猝然一紧——刘秘书掌握了多少证据？明台暴露了吗？我暴露了吗？绝对不能前功尽弃！……为什么我桌上有录音机？！
“大哥……”，阿诚温柔的召唤将明楼从奔涌的思绪中拉回现实，明楼抬起头正对上阿诚的脸，回忆如潮水般涌来，明楼又看到阿诚脸上满溢的担忧，这次更多了焦虑，阿诚的双眼睁得很大，阴冷的空气中那双眸子格外明亮，此刻满满全是明楼。明楼终于意识到不对，阿诚的表情召唤出他梦中的情绪，周围的寒冷变得不真实，他觉得眼前的阿诚也变得不真实，但是若这些不真实，那么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的绞痛般的心疼如何解释？明楼看着阿诚眼中涌出的悲伤，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阿诚！你怎么了？我……我怎么了……”
视界如预料之中再次模糊起来，明楼感到一阵彻骨的疲倦，阿诚的悲戚让他觉得无力，他朝阿诚伸出手，却只抓住一阵虚无。
“大哥，你得醒来。”阿诚的声音似乎都染上泪水的滋味，说不出的心痛。
明楼放任黑暗再次席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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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大……”明楼猛地直起身，把正在试图叫醒他的阿诚吓得一惊，明楼手中的报纸飘掉在地上，无声无息。原来明楼在书房的沙发上看报，不知不觉靠在沙发背睡着了。
他抓住阿诚的左臂，惹来阿诚“嘶”的一声，明楼终于发现异常，“阿诚你的肩膀怎么还没好？”阿诚却只是嗔怪他，“你总放不下，它便总也不能好。”这样毫无逻辑的对话让明楼觉得奇怪，但阿诚却没有再做解释，坐在一旁一瞬不瞬地看着明楼。
异样的感觉又来了，明楼不想在看到阿诚的担忧，梦中阿诚不断让他醒来的呼喊让他心痛，他凑到靠近阿诚的那一侧，急切地说“阿诚，我醒了，我已经醒了，你不要……”——我想说什么？
阿诚的眼光却转向一边，明楼转过身，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落在地上的报纸，“明氏面粉厂被炸毁”斗大的几个字印在头版头条。由汪曼春死去的双眼里射出来的目光穿越时光又刺向了明楼，那种割去血肉般的疼痛再次重演。
汪曼春是刽子手但也是战争的牺牲品，一步行差踏错，人性中的残忍被战争无限放大。曾经少年无忧无虑的美好被国仇家恨生生撕扯开来，露出皮肉。明楼的每一步算计都是加速伤口的腐败，汪曼春的死终于让明楼挖去腐肉，去腐生肌。这残暴的战争让人再没有机会留恋，卿本佳人，逝者如斯。当时大姐伸过来的手不只是将明楼从汪曼春的尸体旁拉开，也是将他从对过往的祭悼中拉开，他的悲伤只能留在过去。
未来还有很长一段黑暗的道路要走，无论这过程中牺牲了什么，无论承受多大的悲痛，他都要坦然相迎。
明楼突然回过头去看阿诚的表情，阿诚的担忧和悲伤再次攥住了他的心，但他终于明白过来，像是经历一个漫长的冬眠醒来，终于感受到春天的暖阳。周围的一切渐渐模糊，但明楼的心却清明了，他看着阿诚，看他褪去悲伤带上笑意的明眸。他知道，无论这梦有多长，有多黑暗，他都会醒来，而阿诚，都会在梦中陪伴他一起醒来。
阿诚笑意盈盈，眼角的笑纹都堆积起来，看着眼前明楼。
“大哥，醒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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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泛起鱼肚白，明家大宅静谧无声。
明楼在黑暗中缓缓醒来，左肩真切的疼痛提醒他这不是一个梦，大姐挡在藤田芳正的枪口前救了明楼一命，但混乱中还是有流弹击中了明楼。没有记录显示明楼出现在反日分子袭击的现场，也不能有这样的记录。明楼的伤必须私下处理，取出子弹，止了血，包扎完毕，明楼却一直昏睡不醒，苏医生也说不出为什么，阿诚提心吊胆地守候在明楼床边。
明楼稍一转头，就看到阿诚趴在床边沉睡的脑袋，没了发蜡固定的头发散落下来，年轻得像个孩子。
明楼静静的看着阿诚，阿诚像是心有灵犀似的，也醒了。两个人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明楼先开的口。
“我梦见你了。”
“我都做了什么？”
“你叫我快醒来。”
阿诚看着眼前因失血而面色有些苍白的大哥，大哥眼中是如水的温柔，昏暗中发着亮。他对明楼说，
“我也梦见你了。”
“那我做什么了？”
“你告诉我，不要担心你。”
明楼看着眼前因趴着睡而眼睛充血的阿诚，眉间写满坚毅，眼中尽是柔情寂静中让人心安。
黑夜尚未褪尽，但光明即将到来，无论有多少悲痛，你会默默为我分担，我不会沉湎于过去而不敢醒来面对残酷的现实；你也不要为我心痛担忧，你的坚强是我最安心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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